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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卓】雨等》

(写完叻,发个全文叭。装逼文学,喜欢的人少但是我好爽【……)



太阳透下来,男孩蓬松的发顶被削去一些乌漆,剥出内芯一点薄薄的褐色,瞳也如此,他看上去更懵懂,更天真。 


男孩有着与兄长相似的圆脸,双颊透白,侧发浓密,眼睛常流淌出望穿秋水的神色。但兄长更会与人结友、能说会道些,男孩时常板凳门槛前,远远见兄长在屋外打扫,与过往来人点头示好,他更懵懂的心里,兄长仿若一块玲珑的白玉,终究得需被人改染,落入蜜糖罐子便动人甜蜜,夜深见月便凉凉冷冽。然而已然十五天,男孩未曾再见兄长立于家门前,直到昨日长姐出阁,连日暴雨终究放过了良人婚期,极喜之时,满天的爆竹声才把他晃醒。他隐约又见,斑驳的日光下,兄长伸着两条苍白的腿,脚腕以下都浸在门前碎银色的积水中,小潭也落入一些残红的爆竹皮,浸湿后变作糜烂的灿影,像一颗颗低垂灼热的眼泪。 


昨日撒的吉糖与金纸都还有一些落在房内的边角,男孩拾起一块硬糖,旋开绘着囍字的塑装,那也是一应的鲜红,再下一层是真正可以入口的江米纸,粗糙一片,含住便会黏满一口无味的包袱。男孩吃了糖,方才去找搪瓷盆洗脸。暖水瓶是浓绀色,放在门后的阴影下看不太清楚,上一个也是浓绀,被父亲摔裂后倒出一地散碎的银的内胆,那时暴雨骤歇,落魄的太阳也寒酸地在上面滚了一圈,男孩像平日远远看着兄长一样远远看着那一线太阳,心想若仍买来浓绀的暖水瓶,再放回去,应该就好似无事发生过。 


的确也是无事发生,兄长在家姐的喜事之后也再次回到自己房中,只是从前门也不可开,今日开始就仅仅窗上落锁了。男孩如常为他送进三餐,因为嫁女,近日家里都吃一些好点的东西,早上也有味淡的烧鱼与汤水饺,但兄长不爱吃酸,就一应换碎椒的小料。敲三下,里头唤进,男孩推开门将吃食置在小桌上,兄长正看一本厚书,头发梳得懒散,衬衣袖管仿佛更宽了一些,但永远干净,与昨日水潭中那双淋漓的腿一般白,令他还若一位少年。见男孩进来,他仍然微笑:“小宇,辛苦你了。” 


“你吃饭罢,哥。” 


“好。”兄长拂起床头的一枚书签,谨慎地合入厚书内,以后再不要打开看了一般的用力。 


“哥,今天会有人来送伞吗?” 


小宇去角落的红木衣柜内寻来一件外套想为兄长穿上,但少年并未有所动,薄衣又挂回瘦削的衣架。在这么一会儿寒暄的时候,久久不见的太阳已然又向上攀爬了一点,正好越过遮挡房内窗口的边缘,一束灿金也洒在二人的头顶、眼底,穿过棉布的孔隙,照进暂时安宁的心里。少年就着日光进了水饺,食不可言,小宇再没有继续问下去,再没有去试探触碰兄长的心事,他沉默地将视线落在搁置一边的那本厚书上,见到白纸包好的封皮,看不到内里写的什么字,不知兄长究竟读的什么书。 


像这样很少知道兄长的事,小宇已见怪不怪。兄长半月来都被关禁闭,却未见他有多少灰心,反而是天上连日的乌云看起更沮丧一些,终于到大喜日前才落荒而逃,显得传下黄历有多准确。长姐出嫁,兄长便是新的希望,于是父亲在那之后才肯松宽了看管,让他可以自由活动了。然而即便如此,似乎兄长也依旧愿意留在自己房内,等人来送还他给出后还未收回的折伞,好似若没了它,生命再无所装点的兴味。 


折伞是一把漆黑的,平常的,使旧后就快要废弃的折伞。兄长原准备拿它拆下伞布,做一个装鱼的小袋,但在那之前风雨即来,伞终于还是做着伞。那时的兄长还未瘦至如今荼蘼红过、余下枯枝的形容,双颊还是透白的圆润,眼珠在框内似小鹿撞入迷林一般打转,素色的五分裤折在膝处,晴日下是花心内刚长出雪白绒毛的生葵,阴天便如冬夜寒灯外一朵椿花,终究颜色是较鲜活的。现在——他已然只穿包裹住脚踝的长裤了。因为焦虑,兄长眼下浮些熏黑,颧骨上缀起类似雀斑的暗沉,如此形容,父亲便顺水推舟说他病了。反正这病是很匆忙,更很堂皇,隔壁的白家哥哥曾看望过一次,竟然也半分不对劲都未发觉,小宇替他为兄长传进两三次鲜花,一应都是纯白雏菊,后来养在一支有土的空瓶内,这几日都早枯萎。而折伞在那场风雨后给了别人,那别人应允早日还回,却再未出现。 


小宇回想起昨日铺天盖地的爆竹彩纸,天幕是灿金的,穆家全来吃姐姐婆家的酒席,便深觉他或许不会再来了。他不会再来了罢!  



也许是不应该下雨,也许是不应该带那把旧伞。小宇想起兄长被关禁闭前的事情,一应把错推在天和死物上,他虽然仅十五六岁,如今也终究不那么信天信命了。风雨来前,天上还未积攒多少乌云,穆司阳仍来约兄长钓鱼,兄长也如常带着自己,路上将他想要把旧伞改成鱼袋的主意说与他们听。穆司阳微微有些惊喜,神情连小宇也看得出,“为什么?这伞不好用了?”但他还是要矜持一下,矜持得就像是迟迟不落的雨水。 


到了河边,小宇不看他们做什么,自己拿了一只晶亮瓶子去摸鱼。瓶子是罐头肉吃光后洗净的东西,瓶口用红丝线系好,放入一条方折下的细长的垂柳叶,还鲜绿着,小锯齿边如群山起伏的波浪。他迫不及待把红线的另一头绑上岸边的树根,空瓶丢入河里,等些晕头转向涉世不深的小鱼轻易地撞进。穆司阳与兄长在不远处并肩而坐,也不看小宇,朦胧的太阳尝到一些暧昧,向云后躲藏,旧伞搁在一边被风刮得凌乱,虫叫与河流变得轰鸣,盖过了两个少年间细微的话语。 


小宇去拉那条红线——竟什么都没有,他沮丧地退到树下,拾起断碎的小树枝挖河泥中的生蚌。这次他收获颇丰,小东西藏得一点儿也不深,雪白的壳儿从泥下被洗出一片卵石滩的场景,小宇小心捧着那几只湿乎乎的蚌,指缝里掉出河水、泥沙与风,想去问兄长如何才能让它们张开身体。可他抬起头来,发觉兄长依靠着穆司阳单薄的肩,眼睛盈盈发亮,比湍急河水更闪烁,口中说着自己听不到的话,一双暗红的唇反复开合。如此,小宇又低下头,将河蚌丢回了它们的来处。 


那时天上开始落雷,将心生劈两半似的,轰隆——!


小宇的记忆到此为止。醒来方是在自己的床板上,屋外早已有暴雨倾城而来,雷如千万匹红鬃烈马踏过、天上人都同时擂鼓,又一道闪电夹在浓云里降落,昏天黑地之间刺穿沉寂的弓矢,从未有过这样的暴雨,他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裸着一双脚,小宇窜下地,生足触及冰凉的地面时被烫了个清醒,他听见不远处父亲呵斥的叫声,走上前看,在门厅,一根粗糙的柳条正狠狠抽打兄长的背脊。 


兄长咬牙咽下各种的呻吟,在暴风雨漆黑的漩涡里成为疏离的、仿佛静止的存在。又抽了十来下,父亲终于停了手,兄长苍白的后背仿佛什么珍惜韧草织造的宝物,没有破皮,便没有鲜血如廊下的积水之流般淌下,仅是条条道道狰狞的淤青爬上了他的身,如一张张缝制恶劣的裂痕,下一秒便要张开血盆大口把知晓这些的人全都拆吃入腹。 


父亲将那细长的凶器丢在一边:“我再问你,你有没有!” 


兄长动了动唇,小宇仍听不见他的回应,不仅听不见,也无法看清他的脸,只晓得河水是冷的,光脚碰到的地也是冷的,但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淤痕下浮动的血应是滚滚发热。父亲在最后弃兄长而去,雨声也开始消褪,空荡的房内逐渐露出兄长的抽吸,似醉酒后落水的幽灵还在夜夜重复弥留之际歇斯底里却无人可听的呼救。兄长漂亮的后背在那天消失,出门的自由也消失,小宇未再见那把旧伞,不敢询问禁闭真正的缘由。 


“伞给司阳回家用,他说近日得空就来还我。” 


薄被盖在兄长跪至斑驳的小腿上,他望向雨水最后一轮爆发后开始静谧地哭泣的苍天。看着那张仍旧还可透出一些润红的面容,小宇想起长姐已挂起备嫁的红色衣衫,仿佛知晓了爱情的滋味。  



喜事过后又半月,兄长终于自己踏出了房间,他果真如父亲对外宣称的是病了一般,将逐渐痊愈的样子装得十分贴切。白市廷听说卓治下地了,于是又来看望他,这次自己用油纸裹了一点与之前一般无二似他自己的雏菊,另外又添两支葵花,搁在门前的立柜上,太阳好似变得更亮。小宇就在门后,听见两位花般的人聊天。小桌上有一盘攒丝花糕,白玉方块上几颗蜜糖渍的缀红豆,白市廷拈了一角品尝,并问着那苍白的病患,你到底怎么了?受一点伤,跌打伤,就快好了。兄长仍然微笑,眉间痣也会笑似的,那是一朵整颗从白玉兰枝头跌落的头颅。有人说姐姐结婚是可以冲喜的,大概会好得快一些。嗐,你不相信这些闲话的,尽管让我们来看望你罢了。白市廷也笑。 


然最该来的人终究还是未曾露面。在兄长禁闭的第十天,小宇寻过一次穆司阳,见客的却是他姓田的堂兄弟。田先生有一张充满悍厉的脸,分明的棱角下缓缓透出一些正气,他指了指天,直言风雨还未消歇实在是危险,千万莫要再出之前的事,如此客气但决绝地请人归家,问及还未归还的旧伞,也只答不清楚、从未听说。小宇悻悻而归,抬头看仿佛永不会再消散的乌云,雷电早纷纷奔走,只余下雨水还在反复降临这世界,田先生的嘱咐言犹在耳,他恍然萌生一个念头:穆司阳已然不在了。 


这可怕的猜想,小宇知晓万不可对兄长说出口,终究还是不禁十分忐忑,直到长姐出嫁,在宴上又见到那人身影,小宇才放下心来。但一转念,他又开始对穆司阳怀抱起某种怨怼的心情,也再不去想到访穆家找他的事情,仅偶尔才问问兄长,那送伞的呢?如此,穆司阳在小宇的印象中也开始逐渐模糊,在本来就不甚清楚的面容上更多了一层被雨水打湿的毛玻璃,他直觉兄长的禁闭终究是与他有关,在下一场如那天相似的暴雨再来之前,已快要将他的事艰难地忘至一干二净。



穆司阳在下一次的暴雨夜来临,仿若他必须也成为雨中的一部分,才可穿越一些阻隔前来再次与兄长相见。 


雨还是如旧的无休止,那夜却没有雷电,一切在规则的雨声中变漫长。房子停了电,父亲于烧完最短一截的蜡烛后便睡下,小宇在黑暗中平静地失眠,听见有人敲打着自己的窗户。起初以为是野猫,定神再听却好像还有声音呼唤他的名字,“卓宇——!” 


风灌了进来,灌进苍穹的落泪,也灌进穆司阳的狼狈。小宇为穆司阳打开了自己的窗。他终究还是个小孩,有一些无法弄清的东西,但如何也知道既然兄长已然值得穆司阳为他铤而走险,那么事情便是如此,他们应该想求一些圆满。 


湿淋淋的穆司阳被带去兄长的房间。他悄无声息且小心翼翼,他如今就是夜雨,不应该来,来了又缠绵着不愿意走。兄长见到来人却不见多少心情的波乱,仅仅轻抚了抚穆司阳缠了绷带的手臂,细声问他是否疼痛。穆司阳摇摇头,更多寒暄被忽略,两个人相对无言,最后都皱起山川般斑驳的眉。小宇看见兄长即使皱眉也仍然是笑着,温顺的嘴角向上翘出与以前无异的弧度,还在做月下凉薄的花。花坠入了爱河,一次转瞬即逝的盛开,小宇不敢看兄长的这种表情,落寞地背过身去,他虽然不明白很多,却还有预感,预感到如果他明白了,方会将这两个人一口气全部都失去了。 


那时,雨又开始变得大了些,原本或许后半夜便会停止,现在似乎要连绵至隔夜太阳升起来了。白市廷送的雏菊又已然枯萎,残余的白还搁在送走了很多花的空瓶中,小宇看见它们便想要拿去丢了,走到窗前不禁抬头,眼前即是漆黑一片的天穹。没有雷电的暴雨,还算暴雨吗?穆司阳终于来了,但也并未带着那把旧伞,现在的天就好似无穷尽的伞面,或许那把旧伞就在自己被卷进爆发的河时化作了如今云层的依托,如果穆司阳未能救起他,他们的肉会顺流而下,沿着嘈杂的雨声攀爬那群天上的马的后背,雨水在身体中倒流。 


南方的河永不会结冻,雨便也轻易能成为河,如此便会缠绵着永生。穆司阳在吻兄长的脸颊,小宇见到一个爱的模样,想起开春时往往在白天下雨,出去的那条路足够宽到两部马车都一同错身,但他们要靠在一起共伞,缩成小小的一团,逐渐模糊在雨雾中,仿佛人间内他们从来都未曾来过。那时应该也要接吻,兄长与穆司阳从雨中来,大约终究也要从雨中走。 


“天好黑,你们走罢。”小宇把开败的雏菊揉在掌心,摊开成为一团剧烈的白,“你们走,不要回来,也不要去河边,不要再打伞,雨不停你们也别停,我白天见到好多绿蜻蜓飞很底,雨一定很久才会歇息。”  



后半夜出了月亮,浓云散得好快,小宇被吵嚷的人声吵醒,见月光无言洒在被褥上,星子被摘下丢在人间一样。他揉揉眼睛,听清外头说有两个人跌入了雨期暴涨的河里。他心下一惊,想起兄长最后一次望着他的面容,想起整朵从枝头跌落的白玉兰,逃也似的狂奔出门。群山在背后静静地凝视,虫叫又在草丛中此起彼伏,哭累的天也开始从边角泛红,与兄长背脊上伤痕累累的淤痕放久之后的糜烂重合,哪怕伤已痊愈,也只余下红,红,红,在眼前疯长。 


“哥——!哥——!” 


呼唤没能得来回应,仅余下更深更远的天,还在义无反顾地沉默。但万幸,遇到聚集在一起看顾尸身的人群,仅仅说是两个混混,趁雨进人家偷窃被追出去,脚下便踩进了深潭。小宇挺起胆子,往里望了一眼,手电筒一块圆圆的光下,贼的脸被乱石划破,余下黑红的一团血块,触目惊心,狰狞不已。不守规矩就该死!被偷的那一家汉子狠狠唾了一口,小宇连忙收回了乱看的眼睛。 


他在荒芜的路上徘徊,没过一会儿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有长辈见到他一人,也给他打伞,让他走得离河远一些。他心中终于感到一股惘然,希望雨不要再停,又希望雨不要再下。天还没有亮,脚边的河流永远都不会睡,只有无尽的雨水被风吹起敲打在眼睫上,似是要告诉他,他们不会再来了。 


他们不会再来了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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