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丽💛
爱的继续爱,恨的继续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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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艺 复 兴》

找出来了我大概十四五岁左右?写的同人文,来一起笑一下吧康康露娜丽的黑历史。

有2w6那么长,然后因为要学习没时间就坑了,现在看看还挺有意思的 我的青春!就是这样的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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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圣斗士星矢冥王神话LC

CP:艾尔熙德×希绪弗斯 feat.幻塔索斯 


01

 

雨突如其来。

对希腊人来说,温暖和潮湿从来不是矛盾的两面,正如为了躲雨我在酒馆的角落占有一方落地窗,我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互相拥抱着取暖,或是点一杯苦艾酒,拿苏格拉底的死脑筋甚至阿喀琉斯没用的脚后跟互相开几个玩笑——不用在乎饥饿,不用在乎寒冷,不用在乎无依无靠,所以他们也像他们的雨水一样,没的狂暴。吹来的风、飘进的雨、踏进来的客人呼出的白气,都祥和的如同虚设。

我想该是到了这平静的时代,像希绪弗斯,也是这般平静的人,想让他承认也简单的如同冲进这雨幕中,你看这样的雨下过了有多久,他就这样存活了多久。

这比喻并不夸张。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为你讲一个平静的故事,是的我保证它很平静,你在文献上找不到,在过客的口中听不到,也无从知道任何细节。

 

我们的故事发生在平静的年代,如你所知的车水马龙和歌舞升平,年份的数字早就没了意义,所以日历这种东西也没得多少人来看。但是希绪弗斯却日复一日坚持着撕下来那一张,以此继续时间的转轮。当他来到巴黎定居下来以后,他想的是不用再四处奔波,平静的时代中这欢快的城市喜欢诗人,喜欢真正的和假装的、华丽的和简朴的浪漫。他说自己是仿制古人的声音,重新叙述那些交集复杂的故事,然而有时他会用他自己的,独特的一种柔和的声音,叙述带来忏悔的死亡,叙述世上存在着的忧伤的人,叙述痛苦的工作和心碎的别离。

希绪弗斯不是诗人,他自己这么说。至少在他仍然流离失所风餐露宿的时候,他用他的言语来支撑着自己,含糊的混杂着大西洋吹来的风与透过他破旧衣衫的温度,很久才换一件白衬衫,那双深棕色的鞋也穿到了开线。他并没有无奈的笑着,使劲蹭掉衣角上,那些不清楚何时沾染的石灰色。

大概是那个时候的巴黎足以令人目眩,迎接着所有愿意沉没的旅人和无知的青年,来撑开它自以为是的世界。希绪弗斯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还未曾猜测他的未来,他大概还记得查理维镇火车站有些荒废的月台。在流动的人群中希绪弗斯并不引人注目,他老旧的西服看上去掉了一层色,袖口磨损的抽掉了许多线头,领带绕过衬衫的领口规规矩矩,然而那副寒酸的样子让那块布料怎么看都像是条破绳子,他的手中是小箱子的提手,里面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希绪弗斯当然想不到这座城市,或者他在巴黎第一处居住的地方,会在他的生命中充当一个什么样的背景或是舞台。

 

他的第一个假日挥霍在了寻找容身之处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上,像他这样的旅客并不稀少,有着多余房屋出租的太太们看得多了,他们如时光一样动荡不定迁移不停,所以这些房东们,也总是能找出些颇有道理的借口来抬高价钱,还不忘将她们的房间夸奖一番。所以当希绪弗斯再次穿梭于巴黎的大街小巷中间时,看着那些哀声叹气的、坐在街角发愁的旅行者时,他哭了,他会在漆黑的街道上扶起醉鬼,他会同情糟恶母虐待的孩子,单纯的,如同他们曾经在简陋的小屋中酩酊大醉。

当时的希绪弗斯也一样辗转反侧,他一边卖着笔墨稿纸,一边不断的从这间客房搬到那一间,他和其他的旅行者并无两样——他们的家,用小箱子一拎就走,整个巴黎都可以是属于他们的场所,缠缘于外套上的小装饰就是他们的篱笆墙,皮箱的搭扣就是他们的门把手。

——在居家上如此,在情感和理智上大概也无二致。

天黑以后,我们说过的,在希绪弗斯的第一个假日的夜晚,他在红砖房中间转悠寻觅,挨门挨户按铃(“大概这附近的房费会少一点?”)。在第三家门前他把他的皮箱放在台阶上,规规矩矩的将外衣下摆的灰尘扑掉,门铃声很弱,好像传至遥远、空旷的房屋深处。

铃声响过以后,房东应声出来开门,是一位臃肿的太太,这突然让希绪弗斯产生了对巴黎女人形象的歪曲,她的模样使他想起一只讨厌的、吃得过多的蛆虫。希绪弗斯问有没有房间出租,而太太却仰着她的头问他是做什么的。

“怎么说呢,我是一位作者。”希绪弗斯说。

“写小说的?”她的声音从喉头挤出,嘎声嘎气,好像喉咙上绷了层毛皮。

“很抱歉……我写十四行诗,或者叙事诗。”他觉得有些尴尬。

房东太太调整了一下门的角度,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一线微光缓和了过道上的阴影。

“写诗的?”房东说,还是那副毛皮嗓子,“看着也像那副样子。我的房间都很不错,难得有空的时候,前一阵子还住过一些特别讲究的人,来演出的喜剧演员还有旅游的大小姐——他们不去住那些大酒店,我这儿风景好,你看得见。我的房间可从来没空过,是的几乎是,从来没空过。”

希绪弗斯听着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太太,她是在嫌弃他付不起房费还是在告诉他已经没有房间了呢?听起来两者都有,又似乎两者都没有。所以他看着有些灰暗的天空,转身与他的皮箱子一起离开,他想着房东太太嘲笑流浪诗人的口气,他突然觉得,他需要的不只是积蓄,还有运气。

“唔,还是这么安静。”

 

可是世界永不可能只有他希绪弗斯。所以希绪弗斯和那些他将会同情怜悯的落魄人们坐在一起,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颜色不均匀不自然,又不像将有狂风暴雨的席卷,理所当然的他正为接下来的生活发愁,是离开还是停留,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他当然不知道当他走向塞纳河岸,当他转向协和广场的时候,他就注定要因为自己的一念之间再也无法逃离。

希绪弗斯就提着他的破皮箱子——从远处看和他这一身落魄的样子也搭调得很——在供人们游玩的草地坐下,他把手放到他的门把手——皮箱的搭扣上面,向四周看了好几遍。这辉煌美丽的广场,也曾经是多少辉煌美丽的葬身点,当年那至高无上的至尊者也想不到会死在自己的手里,不一致的瑕疵也在这里被净化,然后因果报应,循环往复。希绪弗斯想,当时他一定是因为落魄而昏了头才左顾右盼,香榭大道、凯旋门、玛德兰大教堂,一一扫过眼帘,可这不是他的信仰,他还义无反顾。多年以后,他再次在广场的中央旋转,十字架、浮雕、香水味道反复重现,还有同样的人,但他还未出现。

就是这再次的时候,他想是否所有踏进于此的人都同历史的巧合一样,是的,它惊人的巧合,那至尊的君王、那反抗的政治家、还有那曾经审判国王的法官,他们死于同一个刽子手手下,死于同一座广场之上。而希绪弗斯也别无二致。

不过那个时候,他当然不会想这么多,塞满他艺术脑袋的是如何解决生存问题,看看,生活已经是更高的台阶了,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当希绪弗斯已经不用再为生存烦恼的时候,他仍然认为,他度过的人生,不过是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还是不提未来的好。

于是希绪弗斯开始从最底层考虑他的以后,他还不算身无分文,那一点点的钱够他撑多久他用手指也数的过来,寒酸的感觉就算是此刻只有他一个人有些无地自容,至少以前,他最可怜的时候也没现在尴尬。果然还是来错了地方么?希绪弗斯无奈的笑了一笑,他可以卖他的稿纸,可不是任何时候都有人能够看见他的才华,也不是任何时候他都有灵感存在身边;做别的工作,他又想不到他擅长什么可以支持他走完这一段最难过的时光。

——不过一定还是能走过的吧?

大概是因为希绪弗斯仍然抱着这样的希望,所以他才会如同被杀死在同样情境之下的巧合——是的,这里要说的不过是巧合,他从草坪上站起来,拍了拍粘在裤管上的泥土的杂草,又精神抖擞的——犹豫起来要向哪个方向走去。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年轻有为的桂冠诗人,头顶上冲破阴云的阳光就是他的荣耀,所以他拉开他的步子,他想他应该先通过凯旋门,凯旋,一个多么美好的词汇。

而当他一转身,他看见生成色的画架点缀在风景之间,描绘者正背对着流离失所的人。

他肯定看不见自己,别的人,别的事物他一定也看不见,所以希绪弗斯想走上去瞧一瞧足够让这位画家倾注所有心思的画作。的确,那个时候,他想要看透的只是那幅画作。

所以希绪弗斯大胆的走了上去,他的破皮箱子在他欢快的手中左右摇晃。他悄悄的走到画家的身边,从画布的边缘开始,欣赏这一幅色调浓郁风景画。然而阳光在画布上投下的阴影不仅加深了调色,也立刻就暴露了希绪弗斯的存在,大概这位画家已经发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可是他仍旧继续,丝毫不受影响。

要是在那个时候看来,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别无他人。

 

“为什么,把埃菲尔铁塔过滤掉了呢?”

希绪弗斯没来由的张口说了这句话。若是能够再重来一次,他宁愿像个随便搭讪漂亮姑娘的登徒子问问他家住在哪儿有没有女朋友喜不喜欢切尔西浓汤。

这第一句话,就引来一阵子时间的凝固。——我这句话真的有那么冷吗?当希绪弗斯这样问艾尔熙德的时候,艾尔熙德与当时的艾尔熙德一样,沉默着,停下了手中沾染了同他纯净的发色一般的深绿。不过那个时候,悬空的画笔垂下了浓重液体,掉在他的脚边。

当然那个时候希绪弗斯肯定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想画。”

后来时间还是融化了,谢天谢地。

“画的真好看啊。”其实他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他后悔了当初的随意。所以说还是因为在这灯城中随意而来随意而走形成了习惯,没什么下意识的考虑,没什么下意识的犹豫,他可以看两眼转身就走,他也可以咋咋舌评论两句就被他嫌弃的眼神赶走。大概他倾心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谢谢。”画家还是面无表情,目光全都放在画作上,整个世界拥有的人,仍然只有他一个。

希绪弗斯在一旁仍然小声的说“真好看啊”给自己听,他当然自以为是认为这些自言自语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所以一直说个不停,重复那一句话,说个不停。

“……送给你好了。”

这话让希绪弗斯呆了一阵子,他当初只是想来看看这幅画,哪想得到作者就这么打算给他了,不久之后由于各种机缘巧合,希绪弗斯还顺带着想了一想“这画如果没到我手里,能卖到多少钱”——而当时,大概是因为两个人同样是创作者,希绪弗斯片刻后便放下他的破皮箱,翻出来边缘卷起的白纸,和不知道用了多久的钢笔,唰啦啦潇洒的写了一首十四行诗。

“那这个给你。”

后来等到画家将那副风景画仔仔细细卷起来的时候,他才感到他早就应该感到的尴尬——至少他自己也要找条丝带什么的把他的诗包装一下吧,从艺术的角度来说。

“……这个,”画家看着把一张纸片塞进自己手里,并且不放手的这位不速之客,脸上堆满了迷惑,也许还有点怀疑和猜测,“这个……是什么?”

“你送我,我也送你啊……”希绪弗斯意识到了自己的手还攥着画家的,于是马上撤回来,“呃,抱歉。”然后他又意识到另外一件挺重要的事——他,这位画家,也许还是很出名的画家,送给自己他的画是因为他说了很好看,但是他希绪弗斯的诗可是没多少人知道并且可能还入不了他的眼。大概会被当成个傻子吧。

——你是到底被什么冲昏头脑了啊,希绪弗斯。

他转念再一想,当他接近那高大的,如同古希腊血土凝固的城墙的时候,他庆幸他活在这个时代,没有背对着烈日炎炎的永无黑夜,没有残酷无情的抽打鞭挞,没有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所以他的希望又多了一分;他在浮雕的阴影下旋转,恍惚而过的人群都与他无关。迷人的巴黎有着迷人的塞纳河畔,迷人的塞纳河畔边有着迷人的游艺乐师,迷人的游艺乐师们有着迷人的风笛和手摇风琴,偶尔也会有迷人的,将长发染成火焰似的青年在圆形广场间舞蹈,甩起来的发丝像要点亮每一个旅人迷人的冬季。

所以说,诗人的希绪弗斯抱着这样诗意的心情,能够注意到,那夹杂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自顾自的画家就理所当然。

 

好在画家最后还是收下了希绪弗斯的回礼,虽然无法从他的面目表情看出来对于他画家是个什么态度(——我觉得他一整天都是那个表情。)不过也没那个必要了,希绪弗斯这样想,不过是在喧闹的某片土地上,一个人随意的去烦扰另一个人,然后两个人和平的,也很有可能是假装和平的结束不可预料的会晤。等到夜幕降临,灯城的美丽毫无保留的涣散进空气中间,希绪弗斯仍然是这样想,后来他对着他寒酸的行李,那深棕色的破皮箱子,这才想起他还没有解决今晚要去哪里过夜这个问题。

(“这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不是吗?现在还想人家怎么看自己有什么实在意义啊。”)

——这随意够的性格,不改改真的不行啊希绪弗斯。

的确,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异乡人甘愿来到吸引他的城市中,就算是客死他乡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或是有上顿没下顿的风餐露宿都是他的选择,而从来到这里以后,自己的运气也没有多么糟糕,就算是早上自己退了客房也可以在天黑之前找到下一个住所——不过似乎,今天例外——本来应该拿去寻找住所的时间被他浪费在了观光上——而大部分的原因就是他那一转身,换来一幅至少他看着很不错的画,然后好心情就膨胀起来让他把烦心事全都抛到脑后。

——好吧,这还是你自找的希绪弗斯,你仍然怨不得任何人,任何神。

所以希绪弗斯提着他的破皮箱子在街上徘徊,可能同时也在思考着一首即将完成的诗作,这条街已经远离了市中心,灯火通明大多来自温馨美满的家庭,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了这居民区,可看起来也没有哪里能够让他凑合一晚,有的人大概会鼓起勇气和歉意敲开哪一家的门请求暂住一晚,但是他希绪弗斯,已经不想再去打扰别人的幸福生活了。

不过你必须承认,有的事情就是命中注定的。

希绪弗斯好不容易找到没有亮灯的一家,他想这里大概没有人住,或者主人正好不在,于是他抱着“这样应该不会被当成不法分子”的想法靠在篱笆前面,打算就这样凑合一夜。——感谢神,巴黎现在是夏季,好运和不幸总是循环往复,所以也不需要多么悲观。

这暂停的、流浪的诗人,就在路灯与飞虫的笼罩之下睡着了。

 

02

 

大概是在希绪弗斯做梦的时候,他才真真正正考虑了他应该考虑的问题。所以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就安顿好了一切,至少做了点什么能换来钱的事情,给自己买了条毯子——诶,毯子。他伸手去找他的破皮箱子,发现它还在那儿,然后他掏出他的怀表,静止的数字告诉他自己的确只是在外面睡了一晚上,可是身上多出来的毯子是咋回事?

好运和不幸总是循环往复。

希绪弗斯想,大概是哪位善良的人看见他可怜的样子,就找出一块毯子给他。于是他把这当成好运,所以他把毛毯叠好塞进他的箱子里——好像还能够闻到隐隐约约的特殊气味,感觉这种气味很熟悉,但是又找不到形容词。

他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一边到最近处的面包店解决早餐问题,当然他选了一个最便宜的面包,顺带收银员奇怪的上下打量。希绪弗斯咬着一点甜味没有的面包,他想他应该换一种方式去卖自己的稿纸,也许自己应该去报社之类的地方,而不是寄出去,傻傻等着也许根本就没有回音的消息,主动一点肯定是好的吧,如果有谁能够看中他的才华最好不过,不说生活的问题,至少得到了他想要的承认。

他这样想着,就又欢快的四处打听他要去的地方。

但如意算盘从来没有那么好打。

像“对不起先生,我想您的确才华横溢,可是我们现在不需要这种作品”或者“我想您到另一家去试一试比较好”这样的话,他都可以倒背如流。

(“这些人是串通好了的?”)

世风日下哟。希绪弗斯攥紧了他的稿纸,从他最后一家报社出来的时候这样想。他开始有些犹豫不决,是否应该离开,是否应该继续撑着到他真正撑不住的时候再投降,可是他是希绪弗斯,哪会这么容易就低头——你当然得不到他的一句亲口承认,哪怕是夸赞与歌颂。

所以希绪弗斯甘愿去寻找自己的不足也不会回头。似乎最近诗人不受待见,还是就在这里更需要实实在在的夸耀,不过是他还没习惯过来——他的家乡,用史诗来记录辉煌,到了现在也是传奇。他在免费开放的图书馆中随意抽了一本书,小说,短篇的,全部来自同一个作者(不过那位作者是谁他早就忘了),近百篇收录在一起,大概有半截手指那么厚,他不得不疑惑,是不是现在比较流行小说,老爷小姐们还有那些高层的艺术人士,他们的生活都像故事似的,理所当然也就喜欢?

很久以后希绪弗斯才发觉,这句话只对了一半。

 

他从图书馆借走了几本看起来还不错的小说,抱着几本书他在大街上随便的走来走去,希望能够碰上一些转机。他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不知道自己会接近什么地方,只是一直向前走,选定了某个方向就不再回头。所以他再次站在广场中央也算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希绪弗斯突然又想起来昨天他在这里遇见的画家,他四处张望,想看看这个人今天是不是还在这里。他站在原地踮着脚尖寻找,累了再放下,几分钟以后,他却下意识的回头,结果大老远他就看见个有些眼熟的剪影伫在风景中,同样的方式,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光倒逆在他身上。清晨不断模糊,所以他不自觉走近,眯着眼想从日光中辨认出至少一个轮廓,他还猜想着画家还会不会记得他——然后他把自己鄙视了一顿——得了吧,人家才不会记得自己呢,像个傻瓜似的上去和人家搭讪,又像是被迫的互换礼物,而且没有名字作代称,一个人怎么会容易的在他人心中长久停留。

“嗯?”画家这次似乎是意识到了希绪弗斯的到来。

希绪弗斯望着将头稍微转过一点角度来看他的画家,他突然说不出话来——打个招呼么?可是他们并不认识吧;仍然就这么走过去?可是什么都不说不是太奇怪了么……你今天怎么还是这个表情。最后在希绪弗斯脑海里形成这样一句话,好在他没说出来,若是放到多年以后,他肯定会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

“呃,早上好。”

感觉气势差了一大节啊。

“早上好……”

画家像是突然停下来了,接下来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可是被他自己咽了下去。希绪弗斯自诩看人很准,包括揣测接下来对面那个人会说的话,至少有不小的关联,可这一次,他在心里默默夸奖自己还没有几句就也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他听见画家说——

“抱歉……你可以站回刚才那个地方吗?十分抱歉,就两分钟可以吗……抱歉。”

他说了三个抱歉。

希绪弗斯站在原地呆了几秒,画家已经把视线又放回到了画布上,希绪弗斯想,会不会是自己又打扰到他了?——可是也没必要站到刚才的地方吧?还有,刚才的地方,是哪里。

所以在听别人的话前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这一点,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他都一点没有改变。希绪弗斯又向前走了几步,他走到画家身后想看看这一次他的画,这一次映入眼帘的仍然是风景,铺天盖地的羽毛折射穿越过树林的日光,枝桠和叶片,水草和深潭,树木环绕,看不见脸庞的青年跪在水潭中间,有点轻微的熟悉感。画家好像在等待希绪弗斯,他描线的速度越来越慢。

希绪弗斯没说话,他一直向前走,对于画家来说是向后退,一步,两步,中间时不时还要向后望,就好像他这么一直向前走然后画家就会突然跑开。几十步后他突然迈不开脚,仿佛身体自己就站定了这里,他想是否是自己有些莫名的恐惧感,便移动不了双脚,然后他抬头,四处张望,发现他停止的地方就是刚才寻找的起点,转身,画家还在那里,但是他只能看见没有被画架挡住的半边身体,同样的角度,同样的人。

(“他这是要干什么?”)

他不知道画家想让他站在这里多久,这个时候希绪弗斯钻了个空子,他刚才说两分钟就可以(唔还有三个抱歉),所以两分钟过后希绪弗斯十分自觉的又向回走。

而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突然间他有一种错觉。

但是他又说不清楚是把什么,错当成了什么。

于是希绪弗斯有些犹豫的走回,或者说是彷徨回了画家的身边,“所以说,两分钟过了。”希绪弗斯尽量装出耍赖的口气,“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那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你站在那里,挺有画感的,所以我想再看一次。”

希绪弗斯语塞。

“是在说我刚才张张望望的很奇怪么……”

“呃,不是。”画家的声音低沉,听上去沧桑多年。

“只想看一次。”

如果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话,希绪弗斯一定会腹诽,看起来在写生实际上也看不出来在画什么的人才更奇怪。后来希绪弗斯又换了种思考方式,也许这位画家大名鼎鼎,他觉得别人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何况是他这样没见识的异乡人,虽然看起来他也不是法国人(是啊,不过人家混熟了),随便涂抹一张画作就有的是有钱人争相获取,只要想起来就可以办一场个人画展,让那些沉迷的人来崇拜来歌颂。

——但是与他希绪弗斯半点关系没有,他送过他画作,然后他也以自己的作品回复,他们谁都不欠谁的。他让他再展示一次,激起这莫名其妙的怒火。

当然,这一次希绪弗斯仍然不知道他完全错了,错的离谱。

理所当然的,在很久以后,他再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发觉自己怎么说抱歉也还不回来了。

 

就像爱恨交加的匕首。

刺穿他手掌的时候,他也依旧。

 

所以说希绪弗斯发觉自己总是能够预料到,或是从来没有经验也能够明白一些事情。

生活,真的都像故事似的。然后现在,故事从书页中走出来了。

“呃……”希绪弗斯站在不久前才离开的地方,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他现在有点后悔怎么随便就答应了这个画家来当素描的时候必不可少的静物……虽然有钱拿。不过希绪弗斯不会转身就走,虽然他仍然在为听到画家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自己没过脑子的那句回应而感到尴尬。

“那么现在开始我就是您的了。”

他说。还没心没肺的笑着。

而且后来,他还想到了另一种微妙的含义。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希绪弗斯还在画家的门前站着不挪动任何一下脚步。他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这画家昨晚上他就是在他家外面睡了一晚(而且看样子那毯子还是他给的),不过想到画家也没提这件事希绪弗斯就把话咬碎了。

“您是后悔了么?”

“……不是。”

“您可以拒绝我的。”

“呃,叫我希绪弗斯就可以。”

他告诉他的名字,意料之外的就这样随意。

于是画家走上门前的台阶轻轻的敲门——希绪弗斯站在原地看着——动作沉稳优雅。诶,自己家还要敲门?来开门的少女一句话就回答了他的疑惑,有着淡金色长发的女孩子长得十分可爱,刘海分到两边,简洁的长裙看着也很清凉,“老师,这位是?”

啧他还有个可爱的学生,果然也还是有名的画家么。希绪弗斯想,而且他现在没退路了。

“这位是希绪弗斯,”画家转过身拉希绪弗斯走进来——手劲很大,看着微微泛白的自己的手希绪弗斯感觉心脏被扯了一下,“以后他是你的模特,你的人像也该练习了。”

画家把希绪弗斯拽进来以后立刻就松开了手,不过被紧握过的余温与感觉还残留在他手掌的关节中,希绪弗斯想既然已经这样,就这样算了,至少比他继续四处奔波还只有碰壁作为下场等着他要好的多,而且这个女孩子,还有画家,看起来也不是不好相处的人……大概不是不好相处的人。希绪弗斯偷偷瞟了一眼画家,这样想。

“那么希绪弗斯先生,现在可以开始吗?”

(“艺术家都这么珍惜时间。”)

希绪弗斯点头,这个时候门开的声音把幻塔索斯和他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幻塔,我要出去一下,你先自己练习吧。”头都不回,“还有,谢谢了,希绪弗斯。”

少女应了一声,转过头来,她笑的倒是十分好看。

“你好,我是幻塔索斯。”

希绪弗斯也笑起来,“你好,我是——”

他想说他是随便答应了他的以前也没有当过绘画的模特。

但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就单方面抹上了一层尴尬的界限,只有他知道,以至于以后,很久很久以后,也未曾消除过任何一点。他就在幻塔索斯为他布置好的空间中安静的坐了一下午,他一声不吭,他想起来从前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他一直是一个人,走遍他想去或者不得不去的地方,烦了生活烦了风景就离开,爱了土地爱了天空就留下,可是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爱了什么。

 

03

 

即使希绪弗斯在走进幻塔索斯的绘室之前,他就做好了一个下午不能移动任何一步,呼吸的幅度也要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视线一直指向同一个方向(“装死人还不用睁眼睛呢”)的心理准备,在黄昏降临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后悔随口就答应了这门差事,幻塔索斯告诉他已经可以动了的时候,希绪弗斯觉得他激动的要哭出来了,而幻塔索斯接着又说晚饭后继续又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于是他就说要出去随便走走,顺便想想着要怎么对画家说他还是不适合这个职业。

不过这个念头打消在一个小时之后。

希绪弗斯慢慢走到画室存在的这条街道的尽头,哦那只是个十字路口,这里偏僻,安静,来往的车辆,可以以零计算,有人偶尔从身边经过,但是他们不会注意互相的面貌,他们的脸颊笼罩上温暖的色调,所以想要注视也看不见,云朵被夕阳点燃,突然就将世界清零,从云层中漏出的白光撞在希绪弗斯身上碎了一片。希绪弗斯就站在十字路口的中间,耳边的风在黄昏之中慢慢融化开,在他眼底流光溢彩。

说实话,来到了巴黎以后他从未觉得这里的风景会有这么美,即便是在荣耀之下伫立,能够看见的辉煌,也从不能有这偏僻街道中流露出的美丽相提并论,希绪弗斯将双手交叉在脑后,他面对夕阳的方向闭上了双眼,在黑暗的底色上蒙上了一层微光,他试图找寻欢快的来源,可能是迎面而来温暖,可能是身体能够舒展,可能是四周的空气都漂浮着宁静;但绕来绕去最终他认定是由于此刻,他没有任何的负担,他的双手解放了自由,能够扔掉笨重的旅行箱,能够扔掉俗套的烦恼。

可转念一想,这自由也同样来自停留。

希绪弗斯有些缓慢的转身,明显他是把刚纠结了没多久的问题再次抛到了脑后。他仍然紧闭着双眼,他猜想面前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应该被夕阳填满了每一处角落,毫无阻碍的,他可以用视线穿透即将与天空融为一体的地平线,他想这风景肯定胜过天堂。

然后他怀着十分期待的心情睁眼……失望倒是说不上,但是未免太显眼了点。

他看见画家站在自己的面前,距离正好,像极了久违的老友,在不期而遇后的拥抱之前的架势——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就连轮廓都是模模糊糊的,好像是从光里走出来,不,更像是要退进光芒中一样。他一动不动,好像脆弱的剪影,但是看着又坚定不移。

——噢这夕阳还真是倾城。

希绪弗斯以为自己被暖阳浇醉了,才会有那么模棱两可的错觉。

“唔。”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明明没有规定他不能出来晃,可是希绪弗斯突然觉得是自己哪里错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

逆光等同于看不见表情,更别说是这样刺眼的夕阳,希绪弗斯想从画家的口气中猜测出他的心情,可是他搜索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倒不如说至少从现在他对他的了解来看,无论是什么心情他都会是这个口气。但是就这么一瞬间,他以为他们是青梅竹马陈年旧交,在分离之后殊途同归。

可是单方面的错觉不是很奇怪么。

而且哪有这样尴尬的相见。

“啊啊我随便走走。”所以他赶紧收回了早就没边的胡思乱想,“看看夕阳什么的。”

后半句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觉得自己在说谎,可是事实又的确是这么回事。

(我不会有说谎的天分吧……。)

“呃,那你现在要回去么,还是要再走走?”画家还是那口气,“要回去的话,一起?”他将马上要从肩膀上滑落的背包向上拽了拽。不知道装进了什么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穿透空气直接在他心里碰撞回声。

“回去吧。”明明是陈述句,当他脱口而出的时候又似乎牵连到了另一种意味。

画家没再说什么转身等着希绪弗斯跟上来——他倒是没反应过来,还在迷惑他怎么不走,后来画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又误解了什么。啧啧,沟通果然还是很重要的啊。

在走回那颇有缘分的房屋的这段路途中,希绪弗斯有几次想说点什么,他就欲言又止了几次,多半是话到嘴边却突然忘记言语,他别过头想他的脑袋是不是无意间掉了根弦,最后他认定了是因为画家这个人太冷——没错就是因为这个面瘫气氛才这么奇怪的吧!——他这么对自己说,但是他越发觉得脚步开始变得陌生,说的明白点就是不受控制了。

这个时候,希绪弗斯突然想找一个恰当的喻体来抒发一下他的心情,但是他搜索干净了脑袋也想不起来,于是他小小的埋怨了一声暂时断线的神经,然后默默的跟在画家的后面。跟在后面。这个时候希绪弗斯突然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陌生并且充满了未知,他需要值得相信的停靠点,然而走过的每一支路牌都无法获得他的信赖,这份感觉强烈的几乎从未有过,无论是他刚开始流浪的时候还是最落魄可怜的时候,都从未有过。这样的希绪弗斯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脚步的主人自然丝毫没有感觉,然而他的陪同却犹豫般的停留了一下,希绪弗斯这才回过神,看着一脸迷茫的画家不知道说什么好。

“呃,你没事吧。”

“没、没,”该死的怎么说话磕磕巴巴起来了,“大概是一个下午都没怎么动有点僵硬了吧……哈哈……”希绪弗斯发自内心的一边干笑着一边避开画家的视线,咦奇怪避开视线干什么。

“那今天晚上就别画了,本来这就不是什么好差事。”画家面无表情的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听不出来什么口气,虽然在希绪弗斯看来他无论是什么心情都是同一个口气,但是他的后半句又使他有点想发火——什么叫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差事,不是好差事就扔给了我是么——而且现在想起来还有一种趁人之危的感觉(他现在特别后悔当初怎么就爽快的同意了),啊是啊异乡人到哪个陌生的地方都不好混都是要从底层混起来,还好我不是女人否则我是不是要考虑做个交际花才能迅速的过好生活——瞎扯吧希绪弗斯,你想什么呢。但是画家给他的第一印象就这么摆在了眼前,挥之不去也修改不了一丝一毫,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冷淡不是每个人都能驾驭的风格——但是,他们到底是怎样搅合到了一起的啊,莫名其妙的又总是发火。

明明应该是没有交集才对。

“所以还是很抱歉的,这种差事真的不受多少人喜爱。”

咦?希绪弗斯漏了一拍的牢骚。这个时候他们又十分恰当的到达了目的地,希绪弗斯看着那扇白色的没有一点污迹的门,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第一次站在这门前的时候,但是又没有什么理由让他感觉到这半个黄昏就渡过了多少年的错觉。

“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甚至连模特的工作都找不到,最后还是在幻塔索斯的哥哥那里稍微帮点忙。”画家的声音逐渐在钥匙与锁孔的碰撞声中融化,语句的液体顺着空气流淌进希绪弗斯的心里。

“这样啊。”他随便的答应着,突然感觉这个人也没那么令人费解——令人费解,这个词真不错。

他们相安无事的踏进了门。

 

对于画家说的今天晚上就算了这件事,幻塔索斯是一百个愿意,希绪弗斯看着女孩在饭桌上眼底一亮然后做出一个漂亮笑容的样子,突然感到一种羡慕感油然而生,至少在他看来幻塔索斯应该出生在本地有些台面的家庭里面,可以没有顾虑的学喜欢的画画,也能够在想要退出的时候安心的离开。

对于一个异乡人来说,这些都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希绪弗斯仍然看起来像是在咀嚼着食物——虽然他早就把这个动作忘了——猜想是否画家也是像他一样,从遥远的故乡为了什么而走到这片土地上,从落魄的境况一点一点走到现在,而对于希绪弗斯这种思想跳跃性一点都不强的人来说,思考的时间被拉长以后答案自然是肯定。但是希绪弗斯的思想同时也是柔软的连贯的,所以他能够联想到他的过去也一点都不奇怪。

他还记得他决定离开的时候,希腊的日光和海洋交相辉映,海风打湿他的手稿和衣衫角,他带着很多的幻想和希望,他希望可以继续着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生活,有诗句和旋律,有阳光和雨露,甚至他对他以后可能走的路都计划的十分理想化,他没想过一举成名,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实现他这一生的价值,可以的话就去做一些永生难忘的事。他当然不喜欢高高在上,也不想死在泥泞之中——不自由毋宁死——如般的信念永远照耀希腊人的眼睛与心脏。

所以无论他走过哪里,他能够记起来他作出决定的时候那份坚定不移的决心,他希望他能够不后悔所有的事情,等到记忆足够的时候他能够随意的欢笑,没有眼泪和撕心裂肺。每走到一个地方他都会猜想这一次他会不会永久的停留(虽然那个时候,他仍旧是希望最后回到他的家乡),最后他没有回去,也没有尘埃落定,他还觉得自己有向下流浪向下追寻的劲头,至少他隐隐约约在心底埋藏的某种感情还从未开启(这感情是什么他至今好像也没搞明白)。

“我想啊,能让很多人都喜欢我的作品就可以了。”他曾经这么跟一个人说过,那个人说是朋友也算不上,说是陌生人也不是——他还记得,是因为水土不服患了传染病进了医院,在花园的长椅上他总能见到那个青年,看起来活力十足却被心脏病威胁着生命。

“还真是简单的愿望。”他还记得那个青年回答他的时候口气很随意,他看着天空半闭着眼睛。

“可是我觉得也不怎么好实现呀。”他微笑着挠挠头,却看见青年更加低垂的眼帘。

“得了吧,能到处走多好。”

说实话,希绪弗斯被这句话戳中了心,于是他也看着天空,于是他也觉得能到处走的确是很好很好的事情,所以有那么一刻他突然不想停下来了,就这样到处走,慢慢的,等到生命即将终结再走到世界中他最后没有去过的地方。

后来那传染病让他将所有的积蓄都交了出去,还好冥王没有要他的命,然后他离开了那座城市,就辗转反侧来到了巴黎。他仍然带着他的希望,虽然境况并没有多好,但是他有破烂的西装外套和皮箱子,以及足够让他骄傲的书写手艺。

再后来,他就在这里暂时的停留。

希绪弗斯又低头看向手中的刀叉让反射的光打到脸上,他倒是很想赞叹一声画家做饭的手艺倒是一等一的好,并且对自己没有拒绝晚饭邀请这事感到真是太好了,但是转念又一想,摆在他面前的仍然还是那个最惹人烦的问题,他虽然可以说是解决了目前的工作问题,可他仍然是要露宿街头。不过能够度过一晚上又在乎更多的晚上干什么呢——所以,既然晚饭已经过了也不需要再留下来当模特,他就应该去自己能够挨过这个夜晚的地方。

“啊我想我应该回去了。”希绪弗斯感谢过晚餐之后这么说。他特意用了回去这个词,“呃,明天我需要什么时候来?”

“那么上午十点可以吗——”画家站起身看着他穿好他的破西服外套走到门口,几秒钟后他跟了上去,还拎起了他的画夹子,“呃,幻塔,我也要出去一下。”

“我想我要去广场——”其实希绪弗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脱口而出,“你呢?”

“……”

这回画家没说话,以轻轻地点头表示他们的目的地又奇妙的相同。

希绪弗斯将眼球来回转了几圈以后轻松地看着画家,他爽快的拎起他的皮箱子(有些大摇大摆的)开门出去,并等着看上去因为他这一系列行为而有点不知所措的画家在原地站了几秒后跟上来。大概是在他低头看叉子的时候,希绪弗斯决定不用讨厌的眼光来看这位画家了——至少他能让我维持一阵子的生活,虽然还不知道明天晚上要住哪里。然后他在心里稍微感叹了一句,当初跟着那位心脏病病患学法语而不是转头去伦敦果然是个好决定啊。

从画家的家到广场没有多么近,一路上有灯光在地面映刻出一个又一个均匀完美的圆圈,四周是黑暗的,只有圆圈中间一览无余,飞虫和漂浮的尘埃看上去心情也挺不错,但是可别来把我当成晚餐啊——希绪弗斯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他大概又暂时忘了他仍然是个没地方住的人,还以为自己是晚餐后出门散步的悠闲先生。他时不时的瞟两眼画家,可每一次看见的都是一样的面目表情。

“啊对了……”希绪弗斯有意打破安宁,“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艾尔熙德。”画家回答的很干脆。

“艾尔熙德——听起来,您并不是当地人?”

这位画家——艾尔熙德,现在我们知道了他的名字——好像察觉到了空气中细微的变化,他确定这变化来自希绪弗斯吐息中夹杂的意味,却又不是有意的靠近,所以他也一样真诚的回答,“是的,十年前我从西班牙来。”

“西班牙,我还没去过,据说是很狂野的地方?”

“不同人有不同理解,何况我的故乡我也不知道怎么评价。”

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希绪弗斯想,我也不可能用一副推销的口气来对别人说,古希腊英雄的双眼正注视着你阿波罗的光辉带你走向希望。而不出所料,艾尔熙德他也是个异乡人——不过十年了,大概这片土地早就接受了他。真正的异乡人,是他啊。

“您应该也不是当地人。”艾尔熙德语气肯定,这话说的简直如同他对他了解甚深,希绪弗斯突然又怀疑他的性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他说的以前也没错不是。

“我从希腊来——其实,我的上一站是维也纳。”

“维也纳。”他重复了一遍表示听清,“比巴黎要好得多。”

“你去过?”

“不。就是这么觉得。”

就是这么觉得——这口气希绪弗斯很不喜欢,但是他这一次发不出来火。“您是想说巴黎其实不是个好地方?”

“也许是,”他停顿,“我从幻塔身上看见的,就是如此。”

“您的学生可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呢。”

“是啊,但愿。”

这一回希绪弗斯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突然觉得巴黎,是个城府很深的城市,包括这里的人,无论是自从出生在这里还是被这里接受的人,都被这不可选择的城府感染了性格和内心。

“您来到巴黎是为了出名么。”

“不是,完全不是。”

“……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我还是想对您说,”艾尔熙德突然停下了脚步,希绪弗斯突然有一种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的预感,“如果您,被这表面的繁华所吸引,出面名门宴会或者在某个圈子里有头有脸——甚至身边的交际花任你挑选——这样的生活并不像您想象的那么美好。”

“啊,我想我这样要露宿街头的人应该和您说的那种生活无缘。”他这时,还仍然当做玩笑。

“呃等等。”希绪弗斯看见他皱了一下眉,“您是说您现在,露宿街头?”

“啊,是这样没错……”有些尴尬在蔓延。

“……您介不介意,就住到我家来。”

 

房间是意料之外的干净,也是意料之中的陈旧,希绪弗斯在回家(这家其实多了去了,他一直这么自欺欺人的想)的路上想象了千万种他推开门可能见到的场景,应该是最平常的布局方式,一张单人床放在墙角,窗帘从艾尔熙德的脸色看来应该是浅色调,世纪感大概特别的强会引起他这诗人灵感源源不断,衣柜不大也不新了,木头味道应该特别的浓郁,不过肯定不会满墙都爬满了苔藓,当然了有书桌最好……最后站在,家,的门口的时候他狠狠的捏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别又胡思乱想,包括那个什么脸色和窗帘色的联想以及满墙苔藓。

所以他自以为那个偷偷一撅嘴的动作没被任何人看到,当然这只是为了表现他对自己的不满。可是艾尔熙德大概理解错了,希绪弗斯看到他在他们拎着他那破箱子(其实只有希绪弗斯拎着)进屋的时候在门把手上抹了抹,好像在擦拭时间沉积的沙尘。不过他不在乎那个,他现在还是感激着艾尔熙德;他从没得到过这程度的关心,姑且算是关心他想,所以他才会把这件事记得那么清楚那么久并且念念不忘着感谢,他抬头从边框泛黄的窗户向外看的时候想起来他曾经在屋檐下面和废墟旁边,但是后来的事情他都忘了。

所以直到那么久以后希绪弗斯还记得他怎么踏进那间多余的房间,他怎么抬头看窗户缝隙间的灰尘和蜘蛛网,他怎么能把那之前的事情都忘了。

所以他一直觉得潜意识里他要给以后留出记忆的空间。

所以他那个时候感到了一阵犹豫和慌张,大概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人间天堂掉进地狱。

是人间天堂,没有哪里会和天堂一模一样。

但是,应该庆幸的是希绪弗斯还是好好的接受了接下来完全不在他预想中的生活,当然从这个时候来看还只是停留在随意想象的阶段,而且十分的随意一点责任不用担负,希绪弗斯他还是可以继续这之前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再拿出一段有些微妙痛苦的时间来为他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好像还更加的欢快,至少现在是,那就不用去想什么自己是否太的事情。

然后希绪弗斯就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住了下来,等到他再想起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这过程中的思想斗争有些可笑了。而整个编外事件从那句随口一提到答应下来行云流水并且莫名其妙的让幻塔索斯一度以为他们早就串通好了,可希绪弗斯仍然不清楚这有什么好串通。

直到多年以后他也一如既往这样想。

不过,好在那一天没多久就要过去了,很多人在脑袋沾了枕头以后就把前一天的事情忘的干干净净,而幸运的是希绪弗斯就是这么一个人,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一个人忘掉了不就够了么。希绪弗斯在闭上眼睛之前对着天花板傻呆呆的瞪了好久,他好像能够闻到一股浓郁的木头味道,那种放了好久却还未腐烂到底的朽木,中间当然理所当然的还夹杂着颜料的气味,有些刺鼻但是希绪弗斯愿意在这种环境中存在着,他从皮箱中把那毯子翻了出来,味道和这房间中的一模一样。

 

第二天希绪弗斯睁开双眼的时候,窗户外面的光还不算多么亮(他没把窗帘拉上,就只有这么一晚上,他有点不习惯连月光都没有的黑灯瞎火),在地平线处有一些模糊的光影线条,而现在还是夏天,果然还是有点后怕,希绪弗斯想,否则筋疲力尽的一天都过去了(还加上心理上的,啧啧)怎么还会睡的这么浅。他当然也不是懒到什么……人神共愤——他拿这个词来跟自己说——的份上。

他想着大概时间还早就又钻进被窝里想再躺一会儿,但是醒了以后就也睡不着了,这个时候诗人的形象就占领了希绪弗斯的脑袋,于是他开始构思。

但是第一个词还没蹦跶出他的反射弧到达他的心脏里面,楼下砰啪的一声就把他的思路给打断了。换成任何人这个时候都会稍微一发火,包括希绪弗斯——毕竟他好不容易有个时间来务一下正业,也好不容易感觉到了一点灵感,然后他就一下子从床上起来,在床板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没消失之前就推开了门走了下去。

不过还好,他看到的不是什么世界末日等级的场面。

当然这也不太可能。他撇了撇嘴。

“幻塔索斯你咋了……”面前的女孩子正对着地板上打碎的杯子发呆。

“你看见了,”幻塔索斯蹲下身来一片一片的捡起玻璃碎片,从希绪弗斯那半只左脚踩在拐角的平台上而右脚已经落下一级台阶的角度来看,她却像是个大病初愈的病人,有些微妙的……疲惫和虚弱,“唉,又碎了一只。”

“又……碎了?”重点是那个“又”,两个人当然都听出来了。

“本来是一套的茶杯,一共四个这样的杯子但是……我总忘了里面装了热水就去拿。”幻塔索斯一耸肩,好像已经习惯了摔杯子。还有早起?希绪弗斯脑袋里处理接收到信息的那一块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还好在拿之前,它们没炸开过。

希绪弗斯把视线默默的移到旁边,这么想了一下。

“啊那个,希,绪……”

“希绪弗斯。”

“抱歉。希绪弗斯先生。那个,今天我们就先不画了,我打算去写生。”

说着幻塔索斯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们总不会还有个专门放画具的地方吧),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过后她抱着个脏兮兮的画架走了出来,看起来是好久没有拿出来一直压箱底。而希绪弗斯在做出这么一个评论后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压箱底,压箱底——压箱底怎么了,这不是总有一天会被翻出来么。

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幻塔索斯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门去,末了还跑回来(好像还没跑远)一趟把摔碎的杯子处理干净。

这行为比他怎么住进来的还行云流水莫名其妙。

他也没怎么在意,只当是女孩子的活泼好动。

然后希绪弗斯把餐桌前的椅子拉出来,有些沉重的坐了上去,思考一些有的没的事情,从刚才在被窝里酝酿的灵感想到几年前他无意间丢失的一枚上衣扣子。

时间还早得很。时间还多的是。

甚至他还可以违心的去挥霍,还可以幻想着可能不可能的未来,他还能说未来这些事,还能冲着面前似有似无的人和物傻笑,但是他是真真正正不会预料到多年以后,他会宁愿不去幻想和期望。

直到艾尔熙德推门走进来和他巧合抬起的双眼四目相对。

他才没以为,已经一个世纪那么长远。

 

04

 

艾尔熙德进门以后看着希绪弗斯站在楼梯上一动不动有些疑惑,他没说什么又环视了一圈整个房间,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了地面的一滩水上面,然后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哦看来是想到发生了什么是吗,希绪弗斯这样想着,并且仍然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没意识到他这样站在楼梯中间一动不动很是滑稽。然后希绪弗斯就眼睁睁看着艾尔熙德找来一块抹布把地面上的水擦干净,末了,希绪弗斯张了张嘴,像一条垂死的鱼说:“幻塔索斯她——”

“跑了。”艾尔熙德停顿了一下,“写生是吧。”

“啊,哈哈。”

希绪弗斯不得不承认他笑得难听坏了,但是他发自内心,果然艾尔熙德是想到发生什么了,可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实在很微妙,而这一回他是完完全全把艾尔熙德当成了脾气好的人,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没有生过气,说话也客气,不过是一直都板着脸罢了……好吧,其实他们并不熟悉,这样的评价一点都不可信。

而话又说回来,希绪弗斯他现在面对的问题是这一天他要干点什么。

一个已经失去了使用价值的杯子(唔,现在它是不是应该叫玻璃)让他今天的工作和洒出来的水一起飞走了,起飞时扑扇翅膀的砰声还拍散了本要冲进他脑海的灵感,而虽然说其实这份“工作”在希绪弗斯看来不过是附属——按理来说他更应该对着或喜或悲的风景伤春悲秋——但它会占据他大部分的时间,而对希绪弗斯来说,现在这些时间往往会让他想不起那些过去的,需要悲悯的事情。

他还站在楼梯上,起初他在那里就没有任何明确的目标,只是被杯子破碎的声音吸引,像在街上停下脚步看闹剧的人,他们本应该继续自己的生活,却拿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或是时间,或是别的什么来改变自己的路线,现在闹剧结束了,围观的人就应该走了,当然有一些人会对闹剧的结局不依不饶,所以他们一边继续自己的生活,还一边评头论足甚至将自己的想象强加上——可希绪弗斯不是那样的人,他像一位来晚了的观众,还没有搞清楚上演了什么身边的人就已经一哄而散,这样的疑惑就会整天都萦绕在他身边;疑惑的希绪弗斯还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当然没看到艾尔熙德复杂的表情,所以在后来艾尔熙德对他说和我一起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

不过实际上,反应不过来才是最正常的反应,他上楼以后就一直坐在桌子前面叼着笔一个字也写不下去,粗糙的木头桌子一看就是用剩下的,不过他不挑剔,只是浓重的木头味让他时不时就能感到喉头被塞满木屑的感觉,只透过一点点空气的窒息未满,还有点刺痛。他直到日上三竿的这段时间中,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抬着头看着窗外静止的树叶和别人家的屋檐,嘴里的笔上下晃动,像极了写不出答案的傻学生,偶尔也低头看两眼因为一直被塞在箱子里面而有些脏的稿纸,然后继续抬起头发呆。他完全找不回来早上那种感觉,但是他仍然还觉得自己是那种不会被打扰的诗人,于是希绪弗斯为了那个已经消失的灵感发呆了半天,即使一无所获,他还是觉得挺值得。

不会被打扰的诗人希绪弗斯还是因为饿了,从不是他的旧书桌前面离开下楼去了。——所以他至今也没因为自己是诗人而有什么作为。多年以后,他这样评价自己的时候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幻塔索斯还没回来,所以午饭是艾尔熙德做的。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希绪弗斯还不知道艾尔熙德在他上楼以后又出去了,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面前惊艳的菜色上面——诗人的用词总是很出人意料。可是,不仅是看起来好看,放进嘴里也很好吃,希绪弗斯这下子更觉得艾尔熙德这个人不是不好相处的人了。他那时候脑袋里就这么美好,什么多余的都想不到。

“幻塔索斯她还没回来吗?”

“上一次她是在天黑的时候回来的。”

艾尔熙德习以为常的回答着,从面目表情看不出来他的心理活动。倒是希绪弗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在他的脑袋里形成的可能是,幻塔索斯这个孩子(他这时当然只把她当孩子)大概总是给艾尔熙德找点小麻烦,不怎么糟糕但是她自己总是“逃出门去”……大概她还不知道艾尔熙德其实也没怎么生气?

事实上这种日常生活也总是希绪弗斯所希望的。

“我有一套杯子,四个,幻塔大概打碎掉三个了,每次都跑出去等到很晚才回来。”

果然是害怕被教训吗?

“其实我只是用惯了……幻塔大概觉得是很珍贵的东西。”

……也不解释解释,哪天那最后一个也碎掉了幻塔索斯不是就不回来了。

“这个,桌子我收拾吧。”希绪弗斯用有点没脑子的口气说,艾尔熙德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期间只是被提起了自己才抬眼看看是否有什么事情。

后来希绪弗斯在洗盘子的时候幻塔索斯回来了,她开门的声音一点都不大,在二楼阳台画风景的艾尔熙德没听见,希绪弗斯从厨房探出头来看见幻塔索斯正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向她的房间走过去,她没看见他,于是他等到幻塔已经走过了厨房才喊了一句“幻塔索斯”。

女孩子听到有人喊她立刻就在转身的同时表现出被吓了一跳,看到是希绪弗斯她又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你、你小声点!”

幻塔急忙做出噤声的动作。

“怎么了?”

“难道熙德没回来?”

“在楼上。”

“所以你小声点嘛。”

“啊这个……”

希绪弗斯想告诉她其实艾尔熙德一直都没生过气,不过是她自己总提心吊胆。但是他还是看着幻塔的手势,不自觉的噤声。——这种不自觉他自己甚至都觉得是理所应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他无法拒绝的噤声,直到他已经为当初的沉默遗憾,他也无法从那里面逃出来了。即使他应该大声的说出什么,即使他想要说的有多么的重要多么的经不起后悔,而这件事就本来不应该理所当然。那潜意识中的挣扎都被很多东西磨得丝毫不剩,最终连自己都磨碎。

可希绪弗斯当真了,像他一样一直都没有明朗,像他无果的停止声音的动作都像真的,如同他发自内心。

 

而幻塔索斯前脚还没有迈进自己的房间,后脚艾尔熙德就从楼上下来了,但是幻塔索斯似乎没听见从楼梯传来的脚步声“咣”的一声把门带上,希绪弗斯就还站在原地,看着转进厨房的,带着有些疑惑的表情的艾尔熙德说不出来一句话。其实说他是不知道说什么大概更准确。在静音的对视几秒后希绪弗斯又把视线换到满是泡沫的盘子上,清凉的流水仔仔细细的冲刷。

希绪弗斯想,他大概是学会了闭嘴。

仍然带着一脸疑惑的人默默退出了厨房,他本来是想回自己的房间找一套新颜料,而楼梯还没下一半就看到幻塔索斯迈着跑跳步,看起来很高兴的跳回她的房间(“她肯定是没看见我。”),想问问希绪弗斯幻塔回来了有多久的时候,一看到那家伙左边脸上不知道怎么沾上的泡沫艾尔熙德也就突然忘了他要说什么。而后来希绪弗斯,也一言不发的就低下头去。

又不是什么必须知道的事情。然后艾尔熙德也就把提醒希绪弗斯他脸上有泡沫这件事忘了。

后来等到他又站在了刚才他一直站立的地方,他把新的颜料调好后,看着眼前的半成品想起来他第一次画的风景画,也是在同样明媚的午后,也是在中途换上了还未拆封的颜料,那幅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的风景画就和这幅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地点,一样的人物,一样的事件,艾尔熙德的时间几乎停止流转。但是画家没有诗人的缠绵悱恻——艾尔熙德瞬间就继续刚才停止在空中的动作——沾上一点点像希绪弗斯眼眸一般的晶蓝——涂抹在白净带着点沧桑的画布上。

这幅风景画随着轻微的心情起伏很快就完成,描完最后一笔的时候云彩已经被燃烧成绸缎,撕碎在天空的角落中,将丝丝连连的绸线铺洒进树叶、街道、灯塔的光还有情人的拥抱里面。这个时候,风景已经和完全不一样了。而上次那一幅,艾尔熙德清晰地记得他画了好几天,因为还未娴熟的画技拖延了时间,他还定是要等到每一天的这个时候一眼一眼的记下天空和云朵的细节,再在画布上把美丽实体化。

就像希绪弗斯,非要等着灵感来找他。他这样想。

 

在很久以前,很久到十年,三千多天,他也像希绪弗斯一样。

对于一个带着梦和希望流浪的人来说什么都不是困难,风餐露宿流落街头,在破旧的屋檐下看着暴雨发烧,信心满满的递上作品却被果断的拒绝,这些苦痛和无奈尝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和不公,更别说是艾尔熙德这样从来不把感情表露出来的人。十年前,少年的艾尔熙德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在命运面前低下头,就像希绪弗斯,带着丢失了一个角的木质画板和不记得省着用了多久的颜料画笔,从月台到街道,从街道到街角,最后流落在别人分明无知,却尖锐着仿佛要刺穿他脆弱心脏的眼神中间。

那个时候,艾尔熙德在没名气的画家们经常聚集在一起的地方认识了一些人,他们和他一样,带着不同的目的用同样的方式殊途同归,有几十年都奉献给了颜色的老头子,也有和艾尔熙德年纪相仿的初次触碰画笔的少年,他们都一样,在世界的沙流中暂时地沉没。这其中有几个孩子一直在幻想着如果以后他们出名了要怎样怎样,讨论的欢畅,艾尔熙德分明可以看见他们眼中的光。但是他默不作声,或许转过身继续涂抹他的图画,或许放下调色盘看着遥远的天空。

人生这种东西。明明没有假设。

偶尔有免费的画展他也会想尽办法混进去看一看,至今艾尔熙德都讨厌那些入场处的负责人,他们总是在先生小姐的面前恭恭敬敬,换做当年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一件的他就会顶着一张臭脸赶他们走。所以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艺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般配的。至少在这里是。但是,既来之则安之——所以在千辛万苦混进去以后,艾尔熙德会一幅一幅的欣赏,用他所有的心思来学习和借鉴。

这份仔细甚至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他还记得当初那些热爱幻想的少年们,欢快的说着,我以后要在翡冷翠举办画展的声音,不知道现在他们怎么样。但他始终没有再听过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哪些关于艺术家的讨论或者各种画展之中。

十年那么长。十年那么短。

比如说他第一次踏上查理维镇火车站的月台时四处张望的好奇。比如说他抱着老旧变形的画板行走在香榭街上时颤抖的惊奇。比如说他在塞纳河畔架起画布涂抹上第一片晶蓝时微小的欣喜。比如说他费尽心思画出的风景被冰冷地拒绝时仿佛撕裂的痛楚。比如说日日夜夜的练习后终于被肯定才能时呼之欲出的感动。这些都刻骨铭心的烙印在艾尔熙德的心里,偶尔难忘、回想、勉励、遗憾,或者平静。

比如说几次相逢后的……

那个词叫什么,惺惺相惜。

所以艾尔熙德认为希绪弗斯是会走进“这个”世界的。

 

可惜希绪弗斯并不知道这段心理活动,否则他肯定在那个时候就会在心里喊,“艾尔熙德你这骗子”。而不是留到多年以后,以至于那些沉淀下来的感情——惊喜、欢欣、遗憾、痛楚——还有惺惺相惜——都夹杂在这句话里面,反而听不出真假虚实,与当时的夜幕和迷茫交织辉映,比他当初在夕阳下转身看见的风景还倾国倾城。

不过今晚的饭桌上他倒是明显感到了一阵寒冷,在这盛夏时节倒成了什么引他发笑的元素。幻塔索斯自从躲进自己的房间后就再也没出来,里面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板上,希绪弗斯几次想敲敲门问问需不需要帮忙什么的,却在手指叩响门扉之前停止动作,现在也几次想问问艾尔熙德幻塔索斯她会不会怎样却什么都说出不来。哦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怎样”代表什么。

“明天她就正常了。”

艾尔熙德在希绪弗斯几次欲言又止以后,把没说出口的问题的答案平静的说了出来。

“……哦。”

希绪弗斯尴尬的回一声。

“明天晚上出去一下怎么样。”

“诶?”他抬头,这句话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我想您大概是不愿意……”艾尔熙德停顿了一下,夹起一片紫甘蓝叶,“和我一起,参加一个伯爵的宴会。”

希绪弗斯这回听懂了,但是他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看着艾尔熙德皱着眉头(凑出一句这种话大概难为他了吧)表情复杂,至少也有一半的勉强。于是他又开始发挥诗人的无尽想象力,比如,如果我不答应要说点什么呢,例如“您看我这种市井人民形象出现在高贵的宴会上多不协调”,或者“我想您闻名全城我怎么配得上您”——仿佛有讽刺的意味在里面,后一句还十分的别扭,不过他没在意这个;再比如,好像我们也没有多么熟络,这样的邀请难道不是什么陷阱之类的吗……

他当然猜不到那段心理活动。

——所以他脱口而出一个模棱两可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答案——“为什么要我去?”

显然是希绪弗斯的答案。

艾尔熙德这么想着,“觉得该去一下。”

这话让希绪弗斯又一次莫名其妙的想生气。也把我当成了像您一样伟大的艺术家了么——言下之意是我并没有您那么闻名,没有人来邀请我参加什么高层人物的宴会典礼,也没有人会接受我的说教,连为我可怜的生活买单的人都没有,这种明明是只有身份显赫的人才出席的东西,拿来邀请一个小创作者——姑且这么说——是不是太奇怪。像不像一个价值观都没有的富家孩子在街角对上顿下顿都没有的乞丐指指点点。

噢说到底我们还是差了一大截。所以现在我只能给你工作,期间还谈不上一点我自己的创作。

希绪弗斯对这个人的好印象又没了,因为他自己的胡思乱想。

所以他说——

“还是算了吧我这个人……可没什么奢望的。”

艾尔熙德还是第一次捉摸不透希绪弗斯的话,他自己没觉得这简简单单的邀请有什么不妥或者措词问题,若是答应或不答应分明只要说个“是”或“不”。艾尔熙德忘记了他想不了那么多,他不是诗人。

其实这个时候他们都没注意,他们彼此还在用“您”来称呼对方。

“您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说中了?还是没说中?希绪弗斯把头甩到一边,视线在乱乱的一扫之后又回到刚才他一直盯着的,艾尔熙德的表情上面。

“怎么说呢,我只是一直觉得我们有哪点相像,”希绪弗斯看见他眼神真诚是真的,“比如说像我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十年。”

比刚才口气更加坚定。

他有点内疚,但不知道从何而来。

“我是个傻瓜,我可清楚这一点了,”他趁对方稍稍一怔的缝隙继续向下说,“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到哪儿去,我都是个傻瓜,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因为我想要实现的什么,大概是人生价值?这词儿用说的还真够奇怪——所以我碰了一路钉子。于是我就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去猜测去思想,但是。”

谁看着他晶蓝的眼眸都心如止水了。

“但是刚才我好像想错了点什么,不过还好很快我就改过来啦。”

希绪弗斯倒一句抱歉都没说。

“很相似……但是,您这话我听得一头雾水。”

“这个……”

他一下子就败下来阵,刚才真真切切的气势瞬间就消失殆尽。

“您不愿意,也没关系,大概就是我自作多情。”

他心里一颤。

他心里一颤。

 

希绪弗斯跟在艾尔熙德后面,穿着他那件有些破旧但是洗的很干净的西服。就在刚才他才知道昨天艾尔熙德画了一天的风景画是送给伯爵女儿的生日礼物(生日宴会的话,气氛会不会柔和一点?),那位老伯爵和幻塔索斯的父亲有一些来往,自然而然也知道这位画家。当然等到他完全结束了这场宴会他就知道了,现在走在他前面的这个人,于他,是有多大的隔阂。

现在他只是在没有来由的心烦意乱,大概是出于对自己摇摆不定决心的嘲笑。

而后来他就完完全全的承认了他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也把他的那个有关柔和气氛的以为一口气扔到了冥府深处,尽管起初他踏过金碧辉煌的,门槛,之前还有点犹豫。——这些有钱人一个个都是混蛋,这些宴会也一场场都是让人少活几十年的罪魁祸首——他还没开始和那些别人说过一句话就已经开始这么想,但再想一想,一个到处流浪连稿费都挣不到多少,磨磨蹭蹭活到现在仍然是一文不名,辗转反侧总算遇到一个大概有奥路菲把尤莉狄丝带出冥府(他已经“窘困”的只能从大脑中搜索出这么一个典故)那么大机率改善生活的机会,却还好死不死的被拽到这分明一点底细都不清楚的宴会上的,傻瓜,能像一个身经百战至少会说话会看脸色的人物那样在这情况下来去自如,简直是妄想。

他这个时候只能时不时的就向艾尔熙德瞟几眼(该死,他怎么这么淡定)露出勉强(其实根本不)能行的表情,而和他们一起前来,也必须前来的幻塔索斯早就不知道去哪里,和哪家的小姐聊天去了,他这才意识到,大概幻塔索斯也不是什么一般人。他发觉当初他的话有多么的,富有提示性。

“如果您,被这表面的繁华所吸引,出面名门宴会或者在某个圈子里有头有脸——甚至身边的交际花任你挑选——这样的生活并不像您想象的那么美好。”

而现在他只不过是个连名字都没几个人记得住的小人物。

果然还是不能到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等到人逐渐多了起来,这宴会该有的气氛也就随着光影流情逐渐散开……环绕在希绪弗斯身边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片大沼泽里。不断有衣着华丽的先生太太少爷小姐向他们走来,不对,是向艾尔熙德走来,他们向艾尔熙德问好,学着艺术家们相逢的样子寒暄几句再说几句客套话就离开,希绪弗斯觉得这些人大概都把他当成了服务生——这个时候他随便瞅了瞅……那些真正的服务生也比他好看。

艾尔熙德倒是没有把他给忘掉(啧,我是他带来的嘛),每一次有人过来问候他都会把他介绍给那些高贵的先生小姐——“这是我的朋友希绪弗斯·赛吉塔里斯,一位才华横溢,但还未被发现的作家”——他自己听着都心虚,这家伙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他就那么傻呆呆的站着,看着他娴熟地,和男士有力的握手,亲吻女士娇小的手背。

不过,能这么下去也不错,他还这样简单的想着。

“你也不去搭个讪?”

他这话当然多半是调侃。

“我可受不了……比幻塔还难对付。”

这比喻让他笑出了声,而说这话的人明显是有些疲惫,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叹气一般的又呼出来,然后艾尔熙德从身边最近的桌子上拿来两杯葡萄酒,通透的深红色像宝石,在希绪弗斯的手中被灯光映照的有些许刺眼。但他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小口——然后做出一个十分难看的表情。

“你不会喝酒么。”艾尔熙德平静的看着他恢复正常。

“不是……我不适应这个味道。”

大概是因为我这种人实在是品尝不起。

这半句话他是有多想说出来。

艾尔熙德刚想说点什么,这个时候宴会的主角出场了,也就把他想说的话也生生截断在了开头。想必这伯爵女儿为了这场宴会打扮了好久,希绪弗斯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她必定要自己比在场的哪位女士都要抢眼都要光彩照人,哪怕她本来只生得一张平常甚至丑陋的脸孔,不过她定是也想不到,若是她本就平平凡凡的出场也肯定会赢得她想要的各种各样的赞美,来满足她浅薄的虚荣心。

简单的欢迎和祝贺过后她宣布宴会正式开始,而从这个女孩子从楼梯上下来开始希绪弗斯就没有向那个方向看过一眼,他一直站在盆栽(“连盆栽都这么华丽,真浪费”)后面的阴影中间,端着他只喝了一口的葡萄酒。可不到一会儿艾尔熙德就把他从阴影里面拉出来了,不出所料,仍然是从一开始就重复上演的戏码,他们这些人是不是约定俗成,要把每个人都认一遍才算是参与了这场宴会?这次会是什么身份的人,希绪弗斯又开始他的幻想,不过这次完全不是漫无边际的瞎猜——八成是靠着身份过活的什么男爵侯爵,或者家财万贯的生意人,若是和他们一样的艺术家也一定摆着一副名人架子。

那句介绍他的话,希绪弗斯自己都听腻了。

不过算了,大概他也这样,被说了十年。

他无所谓的抬起头,向着来人做出一个有些累的微笑动作,还好在别人看来仍然是友好而礼貌。他当然已经没有别的什么精力去注意艾尔熙德瞬间微妙的表情变化。不过即使他注意到了,也会以为是同他一样的疲惫,可能还掺杂着些当初对他邀请的后悔,希绪弗斯会这样以为的。

“这位是九十三号出版社的——”

“我们之前见过,是吧?”

他突然打断,自顾自的说出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对方倒没有因这略微放肆的言辞表现出厌恶,颇有风度的男人也笑着点了下头,“您曾经向我举荐过自己的作品对吧?是……”男人又带着歉意的一笑,“抱歉,我一向不记得一文不名的人名。”

……咬牙切齿。

希绪弗斯尽量不让任何人看出来他正狠狠的咬着下唇。他也看不出来他身边的,从这闹剧一开始陪伴他到现在的人是如何的恍惚,但也却丝毫不欲盖弥彰,隐藏得恰到好处严丝合缝。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您在嘲笑我?还是在讽刺我?”

他晶蓝的眼眸凌厉。

本就没有尖锐的武器,与固守的铠甲,何必还惧怕。

“我在嘲讽你。”

他没有出人意料的辩驳,他沉默地等待着面前的人感觉到无趣而自行离开。

 

因为无言,以及突然之间划分开的世界,他的心就变得平静。然后他看着希绪弗斯将那杯只饮了一口的葡萄酒静静放在桌子上,美丽的桌布与通透如宝石的冰凉液体交相辉映,虽然欲盖弥彰。他这才发觉他停留的这么久,十年,三千多天,还抵不上无声的这一瞬间。

陌生人发觉他们就如此相隔。

他什么都看不见。

你什么都看不见。

 

05

 

希绪弗斯觉得自己是个笨蛋,但是他知道他一个谁都看不上的,连个小作家都算不上的,一个普通人,就算是怎么生气怎么发脾气,或者是干脆因此成天苦恼悲愤,也不会影响到时间旋转的任何一处细节。啊当然也没人会去可怜。而要是对自己说什么,你潜力大着呢,你不过是遇到个小坎坷,你一路上这种事多得很再怎么看重也没用……这种话啊,傻子都不信。

所以他那天把酒杯放下以后(还是轻轻的放下),他自以为很有责任心的对艾尔熙德说我想回去了,然后就谁都没注意到地离开了。其实也没人会注意到他离开了,不是政界精英,不是文学大师,不是有钱人。反正他自己是这么想的,就算是艾尔熙德,接连不断的邀请问候也会让他马上就忘记这一无所知的货。

后来再一想,那个时候应该再加一句谢谢啊,抱歉啊,对不起啊什么的……但是不能说再见。

好在他什么也没说,就怕再想起来的时候都觉得说什么都是个错。

那天希绪弗斯离开了宴会以后一直向前走着,从脑袋里面搜寻走回去的路。他扯着自己尽量洗的很干净的破西服,连领结都没有,慢慢的一边看风景一边判断是否应该向这个方向走。该死的,他这个笨蛋,当初跟着走过来的时候怎么就不注意一下路呢,低头低头,除了低头什么都不会。然而也是了,谁知道那个出版商会过来拆台。

啊啊,总有一天我要拆你的台。

但是现在希绪弗斯他面临的问题亟待解决,一个路口是应该向哪边。

这个时候,希绪弗斯有点期望可以来个人告诉他怎么走回去,地址他知道,然而走过的路人不少可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没有走上前去的勇气,好像每一个人都自顾自根本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停留。他这么想着,也没想到他甚至都没有真的去问一下这一点。

而他当然也不知道这不只是一个不能走错路口。

于是希绪弗斯就靠在一边的花墙上,这回只看周围的风景,这条路没有宴会的灯红,或者是城市的喧嚣,应该距离他的目的地没有多少路程。可是差一点也不是到达,世间多的是人差了一点点就掉进了万丈深渊,还死心塌地的相信他们还能够走完。像一支一箭穿心的危险,一点点就是永远。这夜晚明亮的都能看见云彩的边缘,像星女神汇聚了黄道十二宫,迷路的青年想拨开云层包裹的流光,但是分开的道路又转移他的目光。这个时候他几乎都希望幻塔索斯出现在他面前了。

“喂,希绪弗斯。”

咦难道那姑娘是被哪家的大小姐惹火了赌气也要提前回来吗,但是难道没有马车什么的吗?

——当然不可能。

希绪弗斯露出一副“得了你一定也是来嘲讽我的”和“要不要问他怎么回去”交相辉映的表情,看着站在他身后的艾尔熙德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像是追上来的艾尔熙德也像搁浅的鱼张了张嘴任何声音都冒不出来。得了,说到底这两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帮他的忙他就反过来也帮他的忙,最后也是想走就走,所以他也不用指望什么他想听的。

“那个,”艾尔熙德皱了下眉,这回希绪弗斯是完全看在眼里,“我跟你一起回去。”哦,你还是个无论如何都要善始善终的人。希绪弗斯想,但是他当然不会说出来。

——想是这么想,话是这么说,希绪弗斯到现在也仍然坚信如果不是艾尔熙德一定要拉着他来这个什么该死的宴会,他才不会像个被欺负的小孩子一样立刻就逃离那个站不下去的地方。哼,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就差抱着膝盖捂着脸大哭一场了。

“你不去跟那些先生小姐欢快聊天装模作样了?”话说出来以后又觉得有些奇怪,“……幻塔索斯你就不管了?”

“她可不用我来管。”看起来这事儿还是没怎么严重,于是艾尔熙德就整理了一下西服下摆,也没有管那个晾在一边的笨蛋自己就向着正确的方向走去。

笨蛋就算有多想生气,他还是要跟上去。“你就这么走了?”

“你好像也是就这么走的,那种聚会我一秒也不想多待。”

——说的也是。比起来杯筹交错、一点都不自在的迎来送往,希绪弗斯更加怀念他还在希腊的时候,街边的小酒馆里总能看到一些闲来无事的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这就是那些人的聚会,眼前几乎就能浮现那些人开心到张牙舞爪的样子,高兴的时候会踩在桌子上划拳,偶尔还几个人扭在一起跳舞唱歌。这希腊人的自由永远都不吝啬的分享给世界,怎么样都完结不了。

“哟,真看不出来。”你那游刃有余的对话堪比多少交际花。

“……您就别再调侃我了。”

“行啦行啦,”笨蛋又扯了扯他那破西服的领子,“反正我也不写东西了。”

——他保证这绝对不是赌气这也绝对不是自暴自弃,什么相信着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回报的人全是傻子,这种话他当然也绝对不会说。他只不过是有点累了,这不是个什么承诺,没什么神给他作证,就算哪个神听信了把它当做了承诺,他反悔了也没有神谕束缚,没有什么神给他降下什么永生推石的神罚。

——这比喻根本就不靠谱不是么。

我根本没说什么永远。

那神信不信,也不是我能左右。

 



居然还有致敬心之全蚀的内容我有病吧嘎嘎嘎嘎嘎!

这个剧情要是现在给我写,希绪住到熙德家里第一天晚上就上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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